阿米亥诗27首
耶胡达·阿米亥(Yehuda Amichai,1924-2000),以色列当代诗人,“帕马奇一代”代表人物。其主要作品有诗集《现在及他日》、《此刻在风暴中》、《开·闭·开》等。1924年5月3日,耶胡达·阿米亥出生于德国维尔茨堡。1935年,随家迁居巴勒斯坦。曾先后参加二战、以色列独立战争、第二次中东战争以及赎罪日战争。1948年开始创作诗歌,1955年出版了以色列文学史上第一代口语化的希伯来语诗歌《现在及他日》。曾获得1982年度以色列奖。2000年9月22日,耶胡达·阿米亥因患癌在耶路撒冷去世,享年76岁。
上帝怜悯幼儿园的孩子
上帝怜悯幼儿园的孩子,
不太怜悯课桌前的孩子。
对大人,他毫无怜悯。
让他们自生自灭。
某个时候,他们不得不四肢着地
在燃烧的沙地上
爬向急救站
全身流血。
或许他会怜悯那些真心去爱的人
庇护他们
就像树给睡在公园长椅上的人
遮荫一样。
或许我们也应该送给他们
我们最珍贵的、充满慈爱的硬币
那母亲遗留给我们的硬币,
这样他们的幸福就会保佑我们
在此刻,在此后的日子里。
战地的雨
————纪念Dicky
雨落在我朋友的脸上:
落在我活着的朋友的脸上,
那些用毯子遮头的人——
也落在我死去的朋友的脸上,
那些不遮一物的人。
今天,我的儿子
今天,我的儿子
在伦敦一家咖啡馆里卖玫瑰。
他走近我的桌子
我正和快乐的朋友们坐在一起。
他头发灰白,面容比我苍老。
但他是我的儿子。
他说或许
我还认得他。
他曾是我父亲。
我的心在他胸中碎裂。
宁静的快乐
站在一处恋爱过的地方。
下着雨。这雨就是我的故乡。
我怀念着那片遥远的风景
渴望握住它。
我记得你曾挥动着手
似乎在拭去窗上的薄雾。
记得你的脸,
模糊不清,仿佛一幅放大的旧照片。
曾经,我对别人和自己
犯下了巨大的错误。
但是,这世界被创造得如此美丽
乃是为了好好休憩,就像公园里的一条长椅。
太晚了,
此刻我才发现一种宁静的快乐
就像一场沉重的疾病,发现时已经太迟:
如今只剩下一点时间,享受这宁静的快乐。
耶路撒冷的沉睡
当这选中的民族
组成一个普通的国家,
掘井,建筑房屋,修建道路,
剖开土地铺设管道。
我们,这古老风景中最年幼的孩子,
躺在低矮的房屋里,
我们头上的拱顶充满了爱
口中的呼吸也是,
正如这土地当初被赐给我们,
如今我们应回报它。
在耶路撒冷。
在这片多石的土地上沉睡。收音机
夜夜带来消息,来自另一个白昼的国度。
言语在我们这里是苦涩的
就像一枚被遗忘在树上的杏仁,
在遥远的国度它被唱着,是甜蜜的。
就像黑夜的火在橄榄树内燃烧一样
一颗永恒的心也在燃烧着,
不曾入睡。
以色列地区的犹太人
我们总是忘了我们来自何方。我们流散世界的犹太姓氏
使我们暴露在人群里,唤醒记忆中的:
花朵和果实,中世纪城市,金属品,
变成石头的骑士,无数玫瑰,
蒸发已久的香气,宝石,
大量胭脂,消失的手工艺品。
(还有消失的手。)
割礼伤害了我们。
正如在律法书里,在示剑与雅各儿子们的故事里,
我们以整个生命忍受这疼痛。
我们在做什么,带着疼痛返回此地,
热望随沼泽一起干涸了,
我们的沙漠开放花朵,我们的孩子是漂亮的。
即使中途沉没的船只
它的残骸也到达了这海岸。
甚至风也是。虽然不是所有航行都能到达。
我们在做什么
这黑暗土地投下黄色的影子
灼伤了我们的眼睛。
(生活了四、五十年的人有时会说:
“太阳晒死我了。”)
我们该怎么面对我们迷茫的灵魂,我们的姓氏,
我们森林般的眼睛,我们漂亮的孩子,
我们聪明的血统(blood)?
洒落的血(blood)并不是树木的根,
但它是人类所拥有的
最接近根的事物。
野生的和平
不谈论这停火,
也不谈论这狼与羔羊的幻象,
但是,
正如你激动过后的心:
我只想谈论强烈的疲倦。
我清楚自己懂得如何杀戮,
我成年了。
而我的儿子弄着玩具枪
懂得如何开闭枪的准星,还有喊“妈妈”。
所谓和平
并没有把刀打成犁头的行动,没有文件,没有
盖章的砰砰声响;让它在头顶
漂浮吧,就像慵懒的白泡沫。
是伤口使我们休憩,
但它永不会愈合。
(孤儿的哭声一代代
传递下去,就如一场接力赛:棒子不会落地。)
让它来吧
就像野花
骤然间,田地爆满了:
野生的和平。
耶路撒冷多次自杀未遂
这里的眼泪并不温润
眼睛。它们仅仅是磨砺并擦亮
岩石般坚硬的脸庞。
耶路撒冷多次自杀未遂。
在阿夫月的第九日她又试了一次,
她尝试血与火
尝试随风腐蚀的
白色尸骸。她决不会成功,
但她会一试再试。
死去,就是被撕裂
有多少次,他等待另一个
永远不会来的人?三次,
或者四次。后来他离开了,
穿过大片夏日的荆棘,
回到屋里躺下。
他的心不会变硬,
不像他走过很多路的脚底。
出租车在拂晓时撕裂
他睡梦的被褥:
活着就是去撕裂,
死去,就是被撕裂。
锡安山和耶路撒冷的诗篇
4
对这场战争我无话可说。
没有补充。我感到羞耻。
在我有生之年,这消息被抛了进来,
我可以无视它,就像沙漠放弃对水的希望。
我可以忘记那些从未想过
会忘记的名字。
为了那最后的、朴实的幸福,
因为这场战争,我要再次开口:
太阳围绕地球转动,是的,
地球是平的,像一块遗弃的、漂浮着的木板,是的,
天国有一个上帝,是的。
6
“他伤在哪?”你不知道
他们说的是身体的某个部位
还是土地的某个区域。
有时,一发子弹
在击穿身体的同时
也击伤了这国家的土地。
11
我出生的城市被加农炮毁了。
我来到这里时乘坐的轮船,在战争中沉了,。
我留下恋情的哈马迪亚的谷仓,被火烧了。
艾杰迪的报亭被敌人炸了,
我在爱的夜晚来回穿行的伊斯米利亚大桥,被炸成了碎片。
依据这份精确的地图,我的一生在我背后被抹掉了。
那些记忆能留存多久呢?
一起长大的女友被杀了,父亲也死了。
从此,你不要选择我作一个儿子或房客,
作一个情侣、市民或过桥者。
34
我不必铭记,让那纪念的山铭记,
这是它的职责。让那纪念的公园铭记,
让那以他们命名的街道铭记,
让那著名的建筑铭记,
让那以上帝名义的祈祷者的住所铭记,
让那滚动的律法书卷轴铭记,
让那纪念碑铭记。让那旗帜铭记,
它们是历史五颜六色的裹尸布:它们所包裹的那些尸骸
已经化为尘埃。让那尘埃铭记。
让那门口的垃圾铭记。让那胎盘铭记。
让全天地间的飞禽走兽吞食并且铭记。
让它们全都铭记。我就可以安息。
忘记某人
忘记某人就像
忘记关掉院子里的灯,
于是它整天亮着:
但那也意味着追忆——
因为那光。
一位阿拉伯牧羊人在锡安山上寻找一只小羊羔
一位阿拉伯牧羊人在锡安山上寻找一只小山羊,
我在山对面寻找我的儿子。
一位阿拉伯牧羊人和一位犹太父亲
处在他们一时的疏失中。
我们的声音相遇
在中间峡谷的苏丹湖上空。
我们都想阻止
我们的儿子和我们的小羊羔掉进
逾越节这可怕机器的齿轮里。
后来,我们在灌木丛中找到他们,
我们的声音回来了
在体内欢笑与哭泣。
在这山岭上
寻找一只小羊羔或一个儿子
永远是一种新的信仰的开始。
对这土地的爱
这土地被划分为记忆的地区与希望的省份,
居民混杂
就像参加婚礼和丧礼返回的人们交织在一起。
这土地不划分为战争区和和平区。
一个挖战壕防御炸弹的男人
将会归来,与他的女人躺在那里,
如果他能活下来。
这土地是美的。
甚至所有包围它的敌人也崇拜它
他们在日光下闪耀的武器
就像它脖子上的珠子。
这土地是一块包裹着的土地:
她被整齐缠绕着,一事一物都细细绑紧,
以致于绳子有时候也会伤了她。
这土地是微小的,
我可以将它包含在内心。
地面侵蚀了,我的睡眠也会被侵蚀。
而肯瑞湖的水平线一直停留在我的脑海里。
因此,我闭上眼睛
就能感受它的一切:大海——峡谷——山岭。
因此,我在一瞬间
就能想起她身上发生的一切,
就像临终的人想起一生。
人的一生
人的一生没有足够的时间
去完成每一件事情。
没有足够的空间
去容纳每一个欲望。《传道书》的说法是错误的。
人不得不在恨的同时也在爱,
用同一双眼睛欢笑并且哭泣
用同一双手抛掷石块
并且堆聚石块,
在战争中制造爱并且在爱中制造战争。
憎恨并且宽恕,追忆并且遗忘
规整并且搅混,吞食并且消化——
那历史用漫长年代
造就的一切。
人的一生没有足够的时间。
当他失去了他就去寻找
当他找到了他就遗忘
当他遗忘了他就去爱
当他爱了他就开始遗忘。
他的灵魂是博学的
并且非常专业,
但他的身体始终是业余的,
不断在尝试和摸索。
他不曾学会,总是陷入迷惑,
沉醉与迷失在悲喜里。
人将在秋日死去,犹如一颗无花果,
萎缩,甘甜,充满自身。
树叶在地面干枯,
光秃秃的枝干直指某个地方
只有在那里,万物才各有其时。
不久秋日就要来临以及对父母的思念
不久秋日就要来临。最后的果实成熟了。
人们走在从未走过的路上。
老房子开始宽恕它的房客。
树木随年代变黑,人的头发则随之变白。
不久雨水就要来临。铁锈的气息将愉悦而清新
就如春花绽放。
在北国他们提到,大多数树叶(leaves)
仍在树上,在这里我们则说
大多数的话仍在心里,
我们的叶子(foliage)丢失了其他东西。
不久秋日就要来临,是思念父母的时候了。
我想起他们
就像想起儿时的普通玩具:
它们原地兜着圈子,
轻声嗡嘤,抬腿,
举臂,从左到右摇晃脑袋,
缓慢地,有节奏地,
发条在它们肚子里,开关在它们的背上。
突然,它们顿住了,
永远保持这最后的姿态。
这是我思念父母的方式。
也是他们被思念的方式。
为它们标上记号
为它们标上记号。记住这些衣服
是你爱的人穿过的,
这样失去他的那天你能够说:最后一次见面
他的衣着是如此如此,褐上衣,白色帽子。
为它们标上记号。因为他们没有面孔
他们的灵魂被遮蔽了,他们哭泣如同欢笑
他们的沉默和他们的尖叫都达到同样高度
他们的体温总在97到104华氏度之间
他们越出这狭窄的缝隙就会丧生,
他们没有塑像、照片或记录
他们只有一些
庆典上使用的一次性纸杯和纸盘。
为它们标上记号。因为这个世界
到处是沉睡中撕裂的人。
没人修补他们的裂痕,
与野外的鸟兽不同,
他们各自生存在孤独的巢穴,
死在一处,在战地,
在医院。
大地将他们全部吞噬,
不分善恶,就像吞噬可拉诸人那样,
即使他们抵抗死亡
张着嘴,坚持到最后一息,
赞美和诅咒组成一首挽歌。
标上记号,为它们标上记号。
对耶路撒冷的爱
有一条街道只出售红色肉类
有一条街道只出售服装和香水。
有一天我只见到美丽的年轻人
有一天我只见到瘸子和瞎子
他们全身遍布麻风和神经痉挛,嘴唇扭曲。
这里他们建造房子那里他们摧毁房子
这里他们挖掘土地
那里他们挖掘天空,
这里他们坐着那里他们走着
这里他们恨着那里他们爱着。
但是,通过祈祷书和旅游册子
爱耶路撒冷的人
就像通过性交指南
爱女人的人。
时间
9
它是什么?存放工具的旧仓库。
不,它曾是伟大的爱。
畏惧与幸福就在它的黑暗中,
希望也在。也许我到过这里,
但不曾走近细看。
那都是梦呓。
不,它是伟大的爱。
不,它是存放工具的仓库。
20
炸弹的半径是十二吋
杀伤半径是七码
死四人,伤十一人。
以此为中心,形成一个更大的
痛苦和时间的圆周,包括两家医院
一处公墓。那位年轻妇女,
被埋在了出生地
距此地一百多公里,
稍微扩大了这圆周;
而那位在地中海某省
哀悼她的孤独男子
也成为这圆周世界的一部分。
我还得略去孤儿的哭叫
他们的声音直达上帝座前
并且传得更远,最后把圆周扩大到
没有尽头,也没有上帝。
32
当我年轻时,这国家也是年轻的。我的父亲
是每个人的父亲。当我快乐时,这国家也是快乐的,当我跳跃
在她身上时,她也在我脚下跳跃。覆盖她的春草
使我柔软。她夏日的泥土则像我皴裂的脚掌
使我疼痛。当我爱得
热烈时,她宣布独立,当我的头发
飘扬时,她的旗帜也在飘扬。当我战斗时,
她战斗。当我冲锋时,她也在冲锋,而当我倒下时
她随我倒下。
如今我远离了这一切。
就像有些东西要等胶水干透后才能粘住,
我分离出来,然后又返回我自身。
最近我看见一位警察乐团的单簧管乐手
在大卫塔中演奏。
他头发雪白,面容平静:这张脸
1946年后我就没有见过。那个特别的年份
夹杂在诸多著名与恐怖的年份之间
除了一个伟大的希望以及他的演奏,
除了耶路撒冷的夜晚与女孩躺在安静房间里的我,
那年没有发生什么。直到今天,对更美好世界的希望
仍没有离开他的脸庞。
神赐的时辰
我曾想过,它可能这样解决:
在深夜,人们聚集在车站
等候那不会到来的末班车,
人起初很少,后来渐渐增多。
这是改变一切的机会,
我们可以彼此亲近,共同开创新的世界。
然而人们散开了。
(神赐的时辰一去不返。)
每个人都将走自己的路
每个人都将成为一块多米诺骨牌
敞开一面
寻找新的连接者
在永不终结的游戏里。
仿佛在出席葬礼
我作完的事排队向前走去
仿佛在出席葬礼:多年前还是孩子的我,
初恋的我,当兵的我,
一小时前头发花白的我,
以及那些我曾是或我忘记的,其他的我,陌生人,
也许包括一个女人。
所有人的嘴唇都在歙动、追忆
所有人的眼睛都在闪亮、流泪
所有人都在哀悼与宽慰
所有人都将重返他们的工作和他们的时间,
仿佛在出席葬礼。
其中一个对他的朋友说:“现代社会的
主要任务就是
创造更强大而又更渺小的物质。”
他说完哭了,然后继续他的路,
仿佛在出席葬礼。
你的生与死,父亲
你的生与死,父亲,
压在我的肩上。
我的女人正给我们
带来水。
喝吧,父亲,
为了那些花朵,那些信念。
我曾经是你的希望
如今已不再被寄以希望。
你张开的嘴,父亲,
在唱歌,可我不曾听见。
院子里的那棵树是先知
我也不曾知道。
只有你的脚步,父亲,
还在我的血里走着。
曾经你是我的保护人
如今我是你的守卫者。
德加尼亚
坑里的水是昨晚降落的,
地里的种子是上个季节收获的,
大地则来自千万年前。
这一切发生在我出生以前,
那时,他们用刚发生的事
为婴儿命名
用美丽的神祗为每一座山命名
用爱或死亡为每一条泉水命名。
芦苇生长在岸边
也生长在水的记忆里。
在天国,上帝的吊床
挂在棕榈与尤加利树之间——
他留给人的
是幸福地放弃自身,
是向他人奉献他的血、他的心
奉献他的肾脏、他的灵魂,
是属于另一人,成为另一人。
在古老的墓地,
死婴与霍乱死者埋在一起,
还有羽菲,俄瑞·福柯的女儿,
18岁就死了,远离故土。
我出生前发生的一切
与死后发生的一切彼此联接
围住我
把我留在
那遥远、安静、为人遗忘的地方。
那风偶然播下的,大地吸收了,
那蜜蜂任意飘散的,永远生存下去,
那过路的鞋无心留下的
遵循自身的法则和规律继续生长。
那随口发出的笑声继续在笑,
那泪水在雨中继续流淌,
那误入歧途而死的
永远安息于死。
BEIT GUVRIN446
古人在岩洞的壁上
刻下他们的名字,然后离去,死去,
于是他们的灵魂被创造了,那些名字,那些灵魂。
哦,我的死,我的风景,我的天穹,
我如此沉重而漫无目的
就像没有天平的砝码。
曾经,我是没有砝码的天平,
轻易地升起,轻易地落下,就像秋千。
即使在婚礼上,斑鸠的声音也是凄惨的,
在这干涸的山里,
而不是繁茂的沙龙河谷的花间,
蜜蜂用白翅制造了真实的蜜。
我看到孩子们跑动,听到他们欢笑
从一个岩洞传到一个岩洞。
哦,父母虔诚的绝望,
哦,教师甜蜜的沮丧,
哦,他们的气味,哦,他们的神气。
此刻,词语落在我身上,像蝇
像黄蜂,它们被拖进我体内湿润的部位,
我体内干燥的部位,拖进我体内甜蜜和苦涩的部位,
拖进我体内空虚和充实的部位,
拖进我体内活着、死去和腐烂的部位,
拖进我体内黑暗的部位,拖进我体内光亮的部位。词语是永生的。
海顿
你没死,我也是:
我们都没遵守二十五年前
许下的诺言。月亮的脸
依旧时阴时晴。
国王穿越早已不存在的疆土。
许多气息,或长或短的。
飘得很高的烟气,不带来泪水。
两三次战争。我们说过的话
到达此地,
徒劳等待着,然后破碎。
似乎,我们那时听的乐曲
是最后的、安宁的乐曲
从那以后,巨大的恐惧再没停止过,
恐惧和颤栗的四分之一世纪里,我们不曾相伴。
那个夜晚,环绕的水流动着
就像一张唱片
它遗留下什么呢?
可能就像一个过去的人
遗留下来的生活:
温暖的炉子,稍微温暖一点的床。
诗
仿佛在生命的最初:
已有过一个开始。
足够了!不必再有!就这样安歇吧。
情歌
人人使用别人
来治疗他们的伤痛。每个人都把对方
放在自己生存的伤口上,
放在眼睛、阴茎、阴户、嘴巴和张开的手上。
他们彼此攫紧,不许对方离去。
以撒燔祭的真正主角
那场燔祭的真正英雄是公羊。
他对别人的合谋一无所知,
显然是自愿替以撒而死的。
我要唱一首歌哀悼公羊,
哀悼他弯曲的毛发,人性的眼睛,
哀悼他的犄角,如此从容生长在他强有力的头上。
他被屠杀以后,那犄角被他们做成羊角号,
用以吹响他们的战争
或他们粗野的欢乐。
我要铭记这最后一幕
它就像精美的时尚杂志里的一幅美丽照片:
那晒黑、被宠坏的年轻人衣衫整洁,
在他身边是天使,穿一件深黑长袍
准备参加宴会。
他们俩空洞的眼睛
望着两个空洞洞的地方,
在他们后面,仿佛一幅彩色布景,那只公羊
在屠杀到来前钻进那灌木丛。
天使回家去了
以撒回家去了
上帝与亚伯拉罕离去得更早。
但那场燔祭的真正主角
是公羊。
Yehuda Amichai is recognized as one of Israel’s finest poets. His poems, written in Hebrew, have been translated into 40 languages, and entire volumes of his work have been published in English, French, German, Swedish, Spanish, and Catalan. “Yehuda Amichai, it has been remarked with some justice,” according to translator Robert Alter, “is the most widely translated Hebrew poet since King David.” Amichai’s translations into English have been particularly popular, and his imaginative and accessible style credited with introducing contemporary Hebrew poetry to American and English readers. The poet C.K. Williams described Amichai as “the shrewdest and most solid of poetic intelligences.” Amichai’s numerous books of poetry include his first in Hebrew, Now and In Other Days (1955), which announced his distinctively colloquial voice, and two breakthrough volumes that introduced him to American readers: Poems (1969) and Selected Poems of Yehuda Amichai (1971), both co-translated by Ted Hughes, who became a good friend and advocate of Amichai’s work. Later works translated into English include Time: Travels of a Latter-Day Benjamin of Tudela (1976), Yehuda Amichai: A Life in Poetry 1948-1994 (1994), The Selected Poetry of Yehuda Amichai (1996), Exile at Home (1998), and Open Closed Open (2000). Amichai also published two novels, including his first work to be translated into English, Not of This Time, Not of This Place (1968), and a book of short stories.
Born in Germany in 1924, Amichai and his family fled the country during Hitler’s rise to power when Amichai was 12 and settled in Palestine. During the 1948 Arab-Israeli war he fought with the Israeli defense forces. The rigors and horrors of his service in this conflict, and in World War II, inform his poetry. In an interview with the Paris Review, Amichai noted that all poetry was political: “This is because real poems deal with a human response to reality, and politics is part of reality, history in the making,” he said. “Even if a poet writes about sitting in a glass house drinking tea, it reflects politics.” It was during World War II that Amichai began to be interested in poetry, reading modern English and American poetry, by authors such as Dylan Thomas, W.H. Auden, and T.S. Eliot. According to Alter, Amichai’s early work bears a resemblance to the poetry of Thomas and Auden. “[Rainer Maria] Rilke,” wrote Alter, “is another informing presence for him, occasionally in matters of style—he has written vaguely Rilkesque elegies—but perhaps more as a model for using a language of here and now as an instrument to catch the glimmerings of a metaphysical beyond.” Although Amichai’s native language was German, he read Hebrew fluently by the time he immigrated to Palestine.
After World War II, Amichai attended Hebrew University. He taught in secondary schools, teachers’ seminars, Hebrew University, and later at American institutions such as New York University, the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Berkeley, and Yale University. In a New York Times Magazine profile of Amichai, Alter noted that by the mid-1960s Amichai was “already regarded in many circles in Israel as the country’s leading poet.” Amichai’s reputation outside of Israel soon soared. Amichai, Alter explained, was “accorded international recognition unprecedented for a modern Hebrew poet.” In Israel, his books were frequently bestsellers, and in 1982, Amichai received the prestigious Israel Prize for Poetry for effecting “a revolutionary change in poetry’s language.” Among his many other honors and awards, he was nominated for the Nobel Prize.
While he became known as an “accessible” poet whose work translated seamlessly into many languages, Alter has taken pains to describe Amichai’s style as something much more complex in its native Hebrew. Amichai frequently exploited Hebrew’s levels of diction, Alter noted in an article for Modern Hebrew Literature, which are generally based on historical usage of words, rather than class. Alter continues: “Amichai’s exploitation of indigenous stylistic resources is often connected with his sensitivity to the expressive sounds of the Hebrew words he uses and with his inventive puns, which are sometimes playful, sometimes dead serious, and often both at once. But what is most untranslatable are the extraordinary allusive twists he gives to densely specific Hebrew terms and texts.” Despite the echoes of other poets and traditions in his work, Alter stressed it was important to remember “that Amichai is not simply an Auden or a William Carlos Williams writing from right to left, that he uses his own language and literary tradition as a delicately tuned instrument that communicates to Hebrew readers certain tonalities that others will not hear.” Yet Amichai’s entire body of work speaks persuasively to his powers as an everyman, both of his people and the world. Reviewing The Selected Poetry of Yehuda Amichai, American poet Ed Hirsch stated that Amichai “is a representative man with unusual gifts who in telling his own story also relates the larger story of his people.”
Yehuda Amichai died in Jerusalem on September 22, 2000. His papers and archive is housed at the Beinecke Library at Yale University.
Even to those who have no Hebrew, the name “Yehuda Amichai” might sound like a line of poetry, and poetry, at its best, should communicate through sound alone. But Yehuda is also Hebrew for “Judah,” as in the Lion of Judah, symbol of ancient Israelite military and political strength, and Amichai combines Ami, which means “my nation,” and Chai, meaning “life”: “My nation lives,” the poet is already saying, and he has just been introduced.
Amichai, Israel’s Nationaldichter, was born Ludwig Pfeuffer in 1924 in the Gothic, cobbled city of Würzburg, making German his native tongue. There is no better beginning for a 20th-century poet than to be able to read Rainer Maria Rilke in the original and then to come to write in Hebrew — the language of the newest of states, and of the oldest of Gods. Rilke was Pfeuffer’s model, and not just literarily: Both poeticized their identities; both turned their lives into experiential poems.
Rilke’s reinvention involved a pursuit of his sufferings in Paris and beyond, but Amichai had to make no such special effort: The Nazis came to him, and the entire Pfeuffer family fled the Reich for Palestine in 1936. Amichai’s license, then, involved this second life. From his earliest verses, his poetry was at pains to deny Europe while communicating the author’s connection with the Land. This “Land of Israel” came before the state, of course, just as Amichai would assert that he was a Hebrew poet even when he still thought and wrote auf Deutsch. Since nationalism is an early stage, perhaps the first, in a culture’s evolution, Israel asked its settlers, who were its refugees and its survivors, too, to shed their former selves. Not only were languages forgotten, but old habits and traditions were, as well, while the modern division between poet and soldier faded just as the distinction between sea and sky fades on clear days on a Mediterranean beach.
Here is Amichai’s most famous poem, perhaps — “Half the People in the World” — in a translation whose faults are my own:
Half the people in the world love the other half, half the people hate the other half. Must I, because of this half and that, go and wander and ceaselessly change, like rain in its cycle, and sleep among rocks and become rugged like the trunks of olive trees, and hear the moon bark at me, and camouflage my love with worries, and grow like frightened grass between the railroad tracks, and live underground like a mole, and be with roots and not with branches, and not rest my cheek upon the cheek of angels, and make love in the first of the caves, and marry my wife beneath a canopy of beams that support the earth, and act out my death, unto the last breath and the last words, always and without understanding, and put flagpoles atop my house and a bomb shelter underneath. And set forth on those roads made only for returning, and go through all the terrifying stations — cat, stick, fire, water, butcher — between the kid and the Angel of Death?Half the people love, half the people hate. And where is my place between such well-matched halves? And through what crack shall I see the white housing projects of my dreams, and the runners barefoot on the sands or, at least, the flutter of the girl’s kerchief, by the hill?
Amichai read this poem at a ceremony honoring Yitzhak Rabin on the occasion of the awarding of Rabin’s Nobel Peace Prize. The Würzburg poet first had to go to Jerusalem to get to Stockholm — “the terrifying station” — but only for the honor of another.
Nili Scharf Gold, a 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professor of Hebrew literature, has written a biographical study of Amichai that unpacks not only this poem but also many of the others, while purposefully obscuring, or reinterpreting, the poem that was the poet’s life. Her detailed, generously neurotic work is determined to remind us that Amichai was not a Sabra but a German whose Hebrew was conscious, and secondhand. In the poet’s own private words, which Gold culled from gray notebooks hidden away in a Yale University library, Amichai versteckt sich zwischen den Sprachen — he “hides himself between two languages.”
Not content to merely generalize the sorrows and success of displacement, Gold gives us examples of this hiding. Rooting around in these previously unaccessed, or inaccessible, Amichai archives, she has found poems that were originally drafted in German, whether in whole or in part. “Half the People in the World” was one of those, apparently, and its original, while fragmented, is often more effective than the Hebrew that has become canonic. Gold explains that the strange recursion of the poem’s structural question doesn’t make Hebraic sense. Amichai’s twisted syntax asks, “Must I, because of this half and that, go and wander and ceaselessly change?” But Ha’im biglal ele v’ele alay can be explained, she says, only by the inverted interrogatives of German: Muss ich? “Must I?” Amichai’s original-original” reads beautifully, idiomatically: “*Muss ich nicht dauernd…”
What is telling, however, is not that Amichai wrote a score of his greatest poems in German, but that he never admitted this, right up to his death in 2000: that he, in fact, seemed invested in concealing this practice, in camouflaging the deepest of his thinking behind an assumed birthright, or “local color.” Indeed, the only Hebrew words in the first draft of “Half the People” are atsey zayit, meaning “olive trees.”
The aforementioned logomachy should tell you that Gold’s study is for those interested in language and in the subtleties and small triumphs of translation. It is to Gold’s credit, however, that she spares us talk of the pain and loss of estrangement, instead insisting that pain and loss are made of language and that, as Ludwig Pfeuffer knew, to be an Israeli is essentially to translate.
Joshua Cohen is the literary critic of the Forwa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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